俞峥的国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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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峥的国漆坊

       前两年的夏天，漆画家唐明修神秘地对我说：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想请我们一道去宣和苑吃饭，他先是吊我的胃口，之后才提起俞峥这个名字，我立即高兴地记起了她。我认识她是因为早年时我和她的哥哥俞岚在一起学画，后来他考入了中国戏曲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福建艺术学校当教师，还悄悄研究起中国戏曲脸谱，这个兴趣似乎满适合他那种一成不变的沉默的性格，至于俞峥后来在福州工艺美术学校学习漆艺四年，倒是那次见面后才知道的。真的没想到，二十几年了，当年印象中的的一个小学生，胖乎乎和笑嘻嘻的，似乎转眼之间已成了一个“才女”，或一个传奇。唐说她拥有一间诺大的漆艺作坊，这自然成了那顿怀旧的晚餐之后，我最想尽快去造访的一个去处，这不仅因为我这段时间正好也在用漆作画，也有了自己的一间小作坊，更可能因为在福州，在这个艺术气氛稍稍落后的小城市，据我所知，所谓的艺术家工作室或艺术空间或作坊，真是少得很。唐明修在北峰山和我做邻居，他的漆作坊里有一口纯生漆的大碗，正在修饰的进程中，你可以领十个民工爬进那口大碗里面睡觉，但如果要把它取出来给人参观，恐怕得先拆了作坊才能将它公诸于天下。在福州，髹漆有一个悠久的传统，民间有许多髹漆师傅，只是文革后的经济改革浪潮，似乎已将他们冲到命运的决口，连同这门行将失传的特殊工艺，散落到市场经济之光的另一面，埋没在阴暗的角落。然而幸运的是，人们在心底始终没有放弃呼唤，大漆，这道沉寂的大门才再度悄然地打开了，也许还是半闭半开，只透出一丝光亮，但已足够诱惑你再次抚摸它，而一旦你抚摸它，被打开的似乎已经是你自己，这就是漆的魔力，这一点在我自己接触到漆的那一刻曾深切感受到。

       作坊，这个词在如今商业化时代说出来，似乎是一个时尚。可我们又总是希望，当我们真正走进这些空间，在那里能见证到它的艺术工作的原始含义，它的古老的质朴的一面。坐落在福州西面洪山桥一家国家防讯物质储备基地里，俞峥的那几间作坊，足有近千平方米，原来都是荒掉的了的高大宽敞的仓库。这里的地理位置首先令我感受到这一带的乡土气息，门前那条破旧的柏油国道，下边是古老的闽江，江面上有挖沙船冒着浓烟昼夜不息地在此处抽沙。其实这是一道长长的堤坝，往西十公里的一个乡下，如今是漆工艺基地，许多当地人自己的家里生产加工着形形色色的漆工艺品，用来出口的。俞峥的作坊落在此处可谓得天独厚，似乎拥有着良好的资源，忙的时候可以出门就请到懂漆的工人，或者到那边闻一闻漫天漆味，也会获得一种氛围感。但颇有点讽刺意味的是，那些商业气氛又跟她那个性的的创作毫无相干，倒真有某种闹中取静的感觉。然而遗憾的是，这里每年发大水的时候水会漫进来，淹到膝盖那么高。原因不是因为门外的堤坝太低，而是因为另一头的房地产开发造成排水河道阻塞。我的目光立即移向她那那些有如被月光凝固一样摆在地上的脱胎漆器，是否也被洪水浸泡洗礼过。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七尊体量庞大的汉代服饰造型的半成品――一个名叫《飞魂》的脱胎系列，每一件你可以透过它两边空空的袖子，看到一个空空的身体，或某种空间的永恒在场，叫人遐想。在这里，除了我再一次相信女性在艺术的表现上无与伦比的直接和敏锐。我更为一个女人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吃惊。她从事过不少大型雕塑工程，有男人才能去里面搬弄的木工房，制模机器，烘干机，堆积成山的老船木等等，不过目前她更愿意向我展示许多精美轻巧的抽象脱胎漆器和木制品摆件。当然，俞峥有几个助手，但我想到的是在这座城里恐怕难有第二个象她这样具备男子气的女性艺术家了。

       我曾写过一首关于髹漆的诗,开头是这么写的：

       啊，原来是一桶生漆

       但是你如果打开它，看见它

       起皱，黑洞洞的在空气中凸现

       你就看到了它的起源

       或许这就是天然漆。没有哪种材料能够象漆，如此的给人一种原始力量的启示。它就象水，可是当它凝固，又似乎永远在透明中流淌，还原大地的某种形式，从而让人从中获得精神的品质。或许这也是俞峥的漆作品以及她本人气质才给人留下如此的印象――在此我无意去对她的作品加以评说，尽管去年她的一幅作品在全国漆画展览上获得金奖。我只想说漆艺在她手上正如某种天赋的劳动。我每次离开她的作坊后都不禁地羡慕，这是真实的工作的一个地方。据说，上个世纪初，许多象林凤眠那样远渡西方的绘画大师，都回过头看好咱们中国的漆艺，留下了希望。如今，更有许多有识之士视漆为国粹，相信它丰富的表现力必定发扬光大，在现代艺术中独领风骚。这是梦想，完全可能，但这需要更多这样的作坊，和更多的人实实在在的努力――我猛然记起第一次来到这里，从俞峥的工房后窗望去，几只稀有的水禽，在退潮后的一片长着乱草的小小沼泽中，羽毛闪着亮光。这是一道风景，就在那片房地产的边缘地带。

　　　　　　　　　　　　　　　　　　　　　　　　　　　　吕德安０８年４月２５日